68.良家子
“那个,我听说男子都是这样的,是不是?”
拓跋演脸一下子凉个透。
到了昭阳殿,两人才从辇中出来,毛奇双手拢在袖中,口鼻向外呼哧着白气,“陛下,东宫请陛下过去一趟。”
“我先过去,你在殿中好好看书写字。”拓跋演脸上还有些僵硬,他说完这句话,就反身回到辇中去了。
萧妙音自己回到殿中,让小黄门把那些字帖都拿来,她看着那些字帖,觉得果然小皇帝是到了骚动期。
“噗嗤”萧妙音自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到了长信殿,拓跋演在外殿将身上的狐裘褪下,去掉一身的寒气。
长信殿中温暖如春,甚至殿中的人穿的多一些,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大郎来了?”太皇太后见着伫立在下首的少年,手中朱笔顿了顿,放在一旁。
方才太皇太后行朱笔画赦,拓跋演当然看见了。这原本是天子的权力,但此刻已经落到了太皇太后手中。
他只是一瞥,然后很快垂头,似乎甚么都没见着。
“老妇这次让大郎过来,乃是为了大郎的事。”太皇太后将手里的笔放在一旁,“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放在平常人家里也该是儿女成行了。”
“先帝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皇子皇女了。就是你大父的时候,十四岁也有了你阿爷。”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微垂,嘴角的笑意也淡了点,“如今你也到了年纪,是该诞下子嗣了。”
“儿恭听太皇太后教诲。”拓跋演双手拢在袖中对御床上的太皇太后一礼。
“良家子入宫,后宫里也该有人在了。三娘陪伴你几年。老妇在万寿宫,也能听到你们的事。”太皇太后当初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个侄女竟然还真的得了皇帝的喜欢,不过小儿女的情谊在她眼里也不过那样,美色当前,哪个男人还顾得了?
当年她的那位好夫婿还不是一样的?见着年轻貌美的女人,连对方是罪妇的身份都顾不得,光天化日的在库房里就成了事。
他的孙子跟他恐怕也是一个德行。
“大母?”听到太皇太后提起萧妙音,拓跋演心中一动,他是想封萧妙音为皇后。但是太皇太后一直不开口,他也不能越过东宫。
“老妇想了想,你和三娘情谊深厚,恐怕是看不得她嫁给别人的,不如留在宫中也好,依老妇之见,可封为三夫人之一的贵人。”
拓跋演原本心里正高兴,当最后一句从太皇太后的嘴里说出来,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兜头泼下,刺骨冰寒渗进了骨髓。
“大郎?”太皇太后说完这句,打量着他。
“啊?大母。”拓跋演猛地醒悟过来,他垂下头,姿态无比的恭顺,“三娘乃是大母的侄女,只是三夫人之位,是不是……过于委屈她了?”
“三夫人之上便是左右昭仪,左右昭仪之上只有皇后。”太皇太后手指在凭几上敲了敲,“三娘还年少,冒然接手那个位置你当真是为了她好?”
北朝很少直接册立皇后,几代皇后都是从下面的妃嫔中手铸金人成功才得以被封皇后,当年和太皇太后一起在铸金坊铸造金人的那些妃子同时有六七人之多,但是最后铸金人成功的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
因此当时年仅十四的贵人得以一飞冲天成为皇后,日后更是凭借着这身份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
“立三娘为皇后,势必要开铸金坊,手铸金人。可是三娘被你养成那个娇娇性子,她要是进了铸金坊,恐怕连浇铜水都不会,到时候你是要天下人都看她的笑话?”太皇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眉头蹙起来。
“是儿之错!”拓跋演跪下来。
“罢了,也是你一份痴心。”太皇太后说到痴心二字,眼里的讽刺浓了些,“天冷,你也别在地上跪着了,寒气入体日后你是要吃亏的。”
说着,让内侍扶拓跋演起来。
“你和三娘都还年轻,日子长着,不在于这一时。”太皇太后道。
“是,儿遵命。”拓跋演垂下头应道。
太皇太后看着拓跋演,满意的笑了笑。
萧妙音在昭阳殿中已经练了好一会字,她看了一眼那些也是摹本的兰亭集序,放了手中的笔。
写东西写久了脖颈会觉得酸疼无比,一个小宫人膝行过来,给她揉弄脖颈,小宫人手法老道,一会儿她就觉得轻快了。
“三娘子,陛下回来了。”昭阳殿中的黄门宫人对萧妙音都毕恭毕敬,就差开口称呼她为娘子了。
“回来了?”萧妙音从床上下来,两个宫人上前,服侍她穿上锦履。
“……”拓跋演见到她满脸笑容朝着自己走过来,想起在长信殿里的事,他嘴角抿的更紧。
“阿妙。”他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
“?”萧妙音被弄得莫名其妙,明明走之前还在害羞,怎么一回来就换了个画风了?
“怎么了,大郎?”她反手抱住他的腰。
萧妙音在心里转了无数个可能,太皇太后罚他了?骂他了?还是将他怎么样了?总不可能打他一顿吧?
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问,不过想到青春期的少年都是要面子的,还是别问了吧?
“……”拓跋演听到她问起自己,心中越发难受。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有多少顺心的事,如今后宫都是听命于太皇太后。
“阿妙,你听我说。”拓跋演屏退左右,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
萧妙音险些被抱的喘不来气,她只好把拓跋演往外推了推,想要告诉他实在是抱的太紧了。
“太皇太后说,封你为贵人。”明明只是一句话,拓跋演说出来却十分艰难。
“……”
“阿妙?”拓跋演良久没有听到萧妙音说话,以为她伤心了,“阿妙,莫要伤心,我日后一定让你入主长秋宫。”
“大郎,”萧妙音鼻子被他衣襟上的金线弄得鼻头痒痒的,“我这样的出身,是这样的。”
她一开始还对做皇后有点小幻想,后来在宫内看得多了,听的事也多了,觉得或许没那么容易。她嫡母是博陵长公主,但生母不是。生母没法挑选,她也不可能去嫌弃常氏如何,常氏为她不知道担心了多少次。要是为这个嫌弃她,那是没良心。
“不准说这样的话。”拓跋演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甚么出身就该这样的?”
“那么……日后我会不会对别的女人下跪行礼?”少女的眼睛红了,双眸浮上一层泪光,“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
贵人是三夫人之一,位视三公。她并不是嫡出,在出身上就有些压不住,她早就料到会有波折,要是一来就是册封皇后才让人觉得奇怪。她已经心理准备了。
“不会。”拓跋演回答的斩钉截铁,“东宫不准。”
即使没有立即封自家侄女为皇后,但是皇后的位置也一定是萧家的,左右昭仪的位置,说不定还会空着。太皇太后哪怕再忽视这个侄女,也不会看着侄女侍奉别的女人来打她的脸。
“我也不准。”拓跋演道。
“……”萧妙音抬头,手指在他唇上点了下,“嘴上说了不算。”
“……”拓跋演抓过她的手,她此刻眼睛微微带着点红,但好歹是不哭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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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家子入宫似是一个信号,接下来中书省制定册封嫔妃的诏书,除非是低位的嫔妃,若是高位,那么必须有中书省制定诏书,还有接下来一堆的事。
萧妙音以前看电视,以为后宫的册封基本上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结果到了宫里才明白,皇后不是能随意废立的,至于东汉那个前前后后换了三任皇后的皇帝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葩。
史书上对废皇后的皇帝不会有太多的好话。
妃子们册立也是要经过一堆手续的,不是皇帝说升上去那就上去了。
萧妙音瞧着秦女官指挥着宫人将礼服抬上来,还有那些一堆堆的首饰。她下巴就抵在了凭几上。
“三娘子?”秦女官招呼完宫人将少府送来的衣物熨烫整齐,过来一看小姑娘趴在凭几上发呆。
秦女官心里叹口气,谁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呢,还真的是应了一句话‘好事多磨’。三娘子年纪小,又被捧在手心那么长的时间,即使如今宫中的人对三娘子依旧是恭谨的,可难保她自己会怎么想。
“三娘子,莫要多想。”秦女官弯下腰对萧妙音道,“三娘子得了陛下的喜爱比甚么都强,将来的事说不定对三娘子更加有利呢?”
国朝之前也不是没有铸金人成功但无宠做了皇后的,可是下场不怎么好。后宫的事还真的不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就能万事大吉了。
“阿秦,我都明白的。”萧妙音点头,她是真明白,又不是拓跋演对她有意见,而是太皇太后这么安排,将来如何,就不是太皇太后可以控制的住了。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已经长开来,因为还没行笄礼,头上还是代表孩童的总角。
秦女官看萧妙音神情不像是在说假的,还是真的已经看开了,她笑着点点头,“三娘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萧妙音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才不钻牛角尖把自己给气到呢,对了,之后我们会住在哪里啊。”
贵人是三夫人,是高位嫔妃。嫔妃要住在后宫里,她也要搬过去。
“有司没有人派人过来呢,三娘子到时候就知道了。”秦女官笑道。
长信殿中静悄悄的,太皇太后这段时间越发喜欢安静了,除非是让萧家的三郎君和四郎君前来,不然不喜有甚么声音。
太皇太后看着中常侍,将手里的纸卷放在一边,“就将这些人调到昭阳殿好了。”
那些都是下面的女官黄门从良家子中挑选出来的美人。良家子能够从当地脱颖而出,只有优点,入了宫又被筛选了一番,那么都是鲜嫩的能够掐出水的美人了。
中常侍接过纸卷,面上有些迟疑。
“怎么,你还有事?”太皇太后见着中常侍没有立即下去,笑问。
她对长时间在身边服侍的中常侍等人有几分耐心。
“陛下,为何不直接册命三娘子为皇后?”中常侍瞧着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也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三娘子是陛下的亲侄女,而且天子很是喜爱她,若是……”
“三娘年少。”太皇太后靠在隐囊上道,“我在她这个年纪上,手铸金人成功,被封皇后,可是朕那会和三娘根本没得比。”
“萧家的成年男人早就被杀了,只有两个年幼弟弟被流放。宫中几乎只有朕一人”太皇太后回想起当年的事,更多的是感叹,那会谁都以为萧家没救了,谁知道她竟然会从一群妃嫔里头杀出来。
“那会真的是苦啊。”她从最低的小宫人做起,即使有做左昭仪的姑姑扶持,比起那些贵族出身的妃嫔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她又获得了保太后的赏识,别人看着她都说她承蒙天幸,可是这天幸的背后她又花费了多少心血。
“三娘从小养在宫中,又不知道人性无常。”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固然可以下旨跳过手铸金人直接册命皇后,可是若是她不适合那个位置,到时候要如何?”
皇后是一定要萧家的女儿来坐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是她定下来的,日后萧家的掌门人。要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有祸事。她能不小心翼翼的么?况且皇后不可随意废立,一旦立了,再要废,那就是大事。
哪个姑母把侄女立了又废的?
“至于大郎和她……”太皇太后笑了声,“那个基本上就不用指望。”
“三娘若是能够扛下这幅担子,过了两年,自然会册命她为皇后。”太皇太后道。
中常侍心里想想也是,毕竟太皇太后是想要让萧家在自己身后能够依旧富贵,皇后的择选上当然会谨慎许多。他想起三娘子来,在宫廷中这么多年,历经三朝,除了当年天子祖母之外,还没见着哪个女子能得这份宠爱。
宫中的是从来就没有一定的,说不定就连东宫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参透人心。
昭阳殿里,萧妙音正在问拓跋演,“大郎,我到时候住在哪儿啊?”
这正式下发诏书的日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近了,可是还是没有人来告诉她,自己到底应该呆后宫的哪个旮旯里。
“……”拓跋演看她一会,凑到她耳畔说,“干脆就留在这里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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