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7
格勒人特别喜欢重复这个说法。然而在我这个农村中长大的人看来,莫斯科是个庞然大物,一个巨型城市。当时的不安心情至今印象很深。
对我说来,一切都是第一次:红场,克里姆林宫,大剧院——第一部歌剧,第一部芭蕾舞剧,特列嘉柯夫美术馆,普希金美术博物馆,第一次泛舟莫斯科河,到莫斯科近郊游玩,第一次十月革命节游行……每次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认识新事物的感觉。
尽管如此,最先回忆起来的,还是大学宿舍那其貌不扬的楼房,它位于索科尔尼基的斯特罗门卡大街上。我们每天都要辗转奔波七公里跑上一趟(乘地铁、电车和步行),到母校去再回来。每次这样的行进都使我们见识到新的市区,我们对这个城市愈来愈依恋了。当然,老莫斯科和她那素来就有的”俄罗斯特色”,那纵横交错的小街道小胡同,别说是5年,就是50年也休想弄清楚。然而大学周围的所有街道和胡同、宿舍周围大学生群岛的所有小岛却永远留在记忆之中:鲁萨科夫大街的大锤电影院和鲁萨科夫俱乐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广场那绝无仅有的情调,布赫沃斯托夫大街那古色古香的塔楼,索科尔尼基的公园。
到后来,已经是四年级了,我们搬到列宁山上,两个人住一套房,往往躲在”贵族之家”里一两个星期不进城。可当初在斯特罗门卡大街,我们这些一年级学生是22人住在一间房里,到二年级是11个人,三年级6个人。
这里设有自己的带小吃部的饭厅,花上几戈比就可以买一杯茶,就茶吃面包,面包管饱,都放在桌上的盘子里。这里还有理发店和洗衣房,不过衣服常常是自己动手洗,因为没有钱,也没有可供换洗的衣服。这里有自己的门诊部。这对我说来倒挺新鲜,因为我们村里没有,只有一个卫生站。这里还有图书馆、宽敞的阅览室,俱乐部里有各种各样的小组和运动队。这是一个完全特殊的世界,一个具有自己不成文的惯例和规则的学生大家庭。
我们大学生的日子过得很清苦。文科各系的助学金为每月220卢布(1961年以前的币值)。诚然,我一度因为是优等生和担任社会工作,曾领到过很高的个人助学金,叫做加里宁助学金,金额为580卢布。此外家里每月寄200卢布。这笔钱的代价我很清楚:父母亲在自家宅院里种上蔬菜、养上鸡鸭,再拉到城里市场上去卖。
在莫斯科处处都得节约。不过,同我的大多数朋友一样,每到发助学金之前的那个星期,就感到特别紧张。只得吃”干粮”了,来上一个青果罐头或者是其他不超过一个卢布的东西。即使如此,那最后一个卢布也不是花在吃上,而是拿去买电影票了。
大学里的学习从一开始就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学习占据了所有的时间。我学习起来如饥似渴,如醉如痴。家在莫斯科的朋友取笑我说,许多我觉得新鲜的东西,人家早在中学时就会了。可我念的是农村中学啊。
斯大林之死
1953年3月5日严寒的早晨。在通常上公共课的16号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老师走了进来,以悲哀的声音,噙着眼泪,向大家报告了74岁老人过早逝世的消息……
有些学生的亲人曾在大清洗中受到迫害,他们当时已经(或多或少)认识到现制度的极权本质。然而大多数学生都深感悲痛,认为这是全国的悲剧。不必隐瞒,我当时的感情大致就是如此。
我中学的毕业作文题目为:《斯大林是我们战斗的荣光,斯大林是我们青春的骄傲》。作文得了最高分,后来又作为样板向毕业生展出了几年。我可是了解现实生活、也了解他执政年代所发生的某些事情的。
前不久我看到萨哈罗夫院士写于1953年3月的一封信,信中说:”我正处于伟人逝世的印象之中。我在思考他的仁爱……”可见,这并非我一人所特有。
那几天仿佛再没有比向斯大林告别更为重要的任务了。我是和一些同班同学一起去的。大家十分缓慢地艰难行进,走了整整一天,往往几个小时都在那儿原地踏步。我们顺利地绕小胡同,避开了特卢布纳亚广场,广场上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挤人事故,许多参加吊唁活动的人因此丢了性命。我们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走了整整一夜。终于来到遗体前面。
从前在参加节日游行时,即使从远处我也始终没有看见过斯大林。如今在圆柱大厅里才第一次看到他……死去的他。那是一张木然不动、呈蜡黄色、毫无生气的面孔。我用目光在他身上寻找伟大的痕迹,但所看到的东西却妨碍着我,并产生出种种混杂在一起的感情。
”我们今后会怎么样?” 无论对斯大林的态度如何,这自然是1953年3月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因为死者乃是整个体制的化身。
”解冻”
不久便出现了第一批变化的征兆。一医生案件” 被中止了。《真理报》、后来其他报纸开始刊登关于”个人崇拜”(不错,暂时没有点名)及其与马列主义毫不相容的文章。文化领域出现了”解冻”。这一切当然不会不在大学里反映出来。讲课愈来愈有意思,课堂讨论、学生小组的活动也愈来愈活跃。”解冻” 影响到我国各社会组织的活动。
前面提到的几次”晚期斯大林主义” 运动使得某一部分高年级前线战士的心灵深受刺激,这些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们一手进行的。他们的影响开始明显下降。
我记得曾为”列别杰夫集团案” 开了三天大会。列别杰夫本是法律系党委书记,他培植亲信,实际上已篡夺了系里的大权,控制了党委会和系办公室。他对全体教师施加影响,干预生活的各个方面和系里的日常工作。经过激烈的三天辩论之后,将他免职。我们年级也有了自己新的领导人,并且这已经不是我入学之初那些当权的莫斯科人,而是”外省人” 了。
最后两个学年,大学里的气氛开始发生变化。人们起初是提心吊胆、后来便愈来愈无所顾忌地对于某些历史事件以及当代政治生活的某些现象的”固定” 解释表示怀疑。当然,离公开的意见多元化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党的领导机关和其他机关虽说是放松了手中的意识形态缰绳,却决不打算完全撒开不管。
相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jksw-sz.com 新起点小说手机版https://m.jksw-sz.com